影评比赛金奖：丘凯文 / 恶的完成——电影《告白》影评

【第三十五届马来亚大学中文系文学双周影评组金奖】
恶的完成——电影《告白》影评
文 /丘凯文

图：电影剧照（摘自网络 http://www.aoaod.com/Img-40/425181-465774.shtml ）

   
   恶与小孩，似乎两极。但在《告白》这部电影中，经由鲜血涂抹，他们融为一体，荒诞绝伦，从而震慑人心。

   电影在五个人的自白中行进，在他们的陈述中渐渐凑齐的不仅仅是故事，更是恶的形貌。渡边修哉因想获得母亲关注而执行杀人计划；下村直树渴望肯定而直接杀死了女孩；森口悠子完美而无情的报复，利用了热血教师，典当了教师的前途及直树之母的性命；以及直树之母只把自己儿子当孩子，却对别人女儿的死毫无怜悯。唯一散发善的光辉的，是热血教师维特与在原著中作为“殉道者”的北原美月，然而前者逼死了直树，后者则是杀人犯露娜希的追求者。这些恶尚有前因，即便那原因有多卑微，比如修哉只想让母亲看自己多一眼。更瘆人的，实则是那一群穿着洁白校服的男女学生，他们声音稚嫩，双眼澄净，看起来无害无辜，无尘无垢，却真正带出了纯粹的恶。在悠子陈述自己女儿被杀害时，这一群孩子仍能嬉笑打闹，雀跃放学，在黑板斗大的“命”字下，更显示出他们眼中生命的儿戏。却也是同一群学生，以正义自居，以制裁为名，把欺负修哉当成是一种竞技。暗涌的简讯，各人“制裁”修哉的分数不断上升，以及他们为直树准备的影片和礼物，实则是为了要传达他们的诅咒。这一切在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衬托之下，更显得触目惊心。

  当这样的恶渐渐蔓延，披覆整个社会，恶于焉完成。日本社会看似光鲜明亮，讲求礼节，但这样的社会所衍生的恶，却也更易走向极端。《告白》触及许多社会议题，诸如校园霸凌；对爱滋病的无知与歧视；盲目设立偶像，即便是罪犯（露娜希事件）。电影中露娜希事件的原型可推测为日本知名的“铊少女”事件。该事件发生于2005年，一名住在静冈县的十六岁高一女学生，让母亲喝下剧毒“铊”，毒杀了母亲。可见，电影中的事件并非空穴来风。此外，电影更是直指少年法的盲点。悠子对孩子们所说的一句话深中肯綮：“最有办法保护你们的，其实是少年法”。于是，电影乃至现实中的孩子肆无忌惮地犯罪，包括修哉，包括铊少女。反正他们有无知作为借口，有年龄作为盾牌，受了一些惩戒就能回到社会重新得到新生，即便他们夺走的是活生生的人命。法律保护的竟然不是人民，而是罪犯。窒息和绝望，成为了全片的基调。

   作为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，视听语言是中岛哲也手上的第一把武器。以视觉系导演扬名的中岛哲也显然不负所托。一改《下妻物语》和《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》中色彩的乖张狂烈，中岛哲也这次在《告白》中转而使用一种严峻冷酷的色调，却同样惊心动魄。于是在电影中，就连阳光也被蒙上一层阴翳的灰，轻柔覆盖泳池下陨落的生命。一片灰暗中，鲜血于焉突兀显眼。每个小孩都是浴血的——毋论是被杀害的美月，还是杀人的修哉和直树，以及在修哉想象中满地的小孩尸体。电影随着各人陈述如卷轴缓缓展开，鲜血如花款款点缀其上。中岛哲也深谙反差之道，于是象征罪恶的鲜血被狂妄地涂抹在象征无害的小孩身上；上一秒款款停靠在指尖的蝴蝶，下一秒就被直树狠狠捉在手里；闹哄哄的课堂乱景中，美月平静双眼的特写，仿佛无波枯井。电影的拍摄也彰显了巧思。电影中几个镜头不直接对着人物拍摄，而是透过拍摄街头或店铺一角的反射镜来呈现情节，如修哉在街上笼络直树；直树母亲在便利商店发现浴血的孩子；修哉母亲的决绝离去，以此营造一种陌生化与距离感。当然，电影最后的爆破戏码，不仅毁灭得华丽，还要呈现出时光倒流的效果，把毁灭的事物重新组合，自然也是不得不提的经典镜头。

  配乐方面更是为电影增色不少。一开始学生们课堂的打闹场景配的是一支轻松欢快的乐曲，名字叫MILK，恰好呼应电影开头牛奶打翻尔后汁液迸开的镜头。电影中途陡然穿插的歌舞，配的是That’s The Way (I Like It), 学生们在轻松的节奏中起舞，欢快愉悦下实则显出置身事外的漠然。Radiohead的Last Flowers，在残酷的霸凌现场中诡谲地植入一种浪漫诗性。The Meeting Place女声的轻柔呢喃中，修哉与美月接吻，但其实那些篝火与夕阳未曾照入修哉荒谷般黑暗的心，修哉虚假的吻换来美月胸口上真实的刀，而这一切在歌词中早有预示——这场游戏里她未曾赢（Playing the game, She never win）；他的善良终究结束（His goodness ends）。

  故此，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的爱（Love in vain）.

    

  最后谈谈电影结尾那句“开玩笑的”。“开玩笑的”这句话在电影中出现过三次，具有非凡意义。第一次是修哉佯装跳楼，正当悠子手足无措时，修哉笑嘻嘻地说：“开玩笑的”。第二次是修哉援引了《罪与罚》中男主角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一席话，在引爆炸弹前胡诌了一篇讲辞，最后低下头说了句“开玩笑的”。最后一次是悠子似哭似笑地对修哉说“从今开始就是你重生的第一步”，电影仿佛要就此落入悲天悯人，光明崇高的救赎结局，却在悠子紧接的一句“开玩笑的”陡然黑屏，结束。悠子未曾要放过修哉。修哉恐怕万万没想到，他真的成了他讲辞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，在杀人的悔恨中，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只是他往后所受的苦痛，再也不是开玩笑的。